来源:赣州晚报
发布时间:2011年10月20日
岁月悠悠,往事历历。在纪念中央革命根据地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80周年之际,记者于10月15日前往兴国,在长冈乡长冈村等地寻访当年的亲历者,去回望他们亲身经历的那段交织着艰辛与激情的岁月。
钟发镇为自己曾是名红军战士感到无比自豪。
已是耄耋老人的钟发镇在院里喂鸡。
列宁小学 学新文化
“是记者来啦?那我要去换件衫子来。”在毛泽东作长冈乡调查纪念馆后面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内,记者找到了92岁的红军失散人员钟发镇。当记者举起相机对准正在喂鸡的他时,他对记者说,等会儿拍,他要先去换件衣服。
“1919年12月,我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家里好苦,没有田耕。7岁那年,父亲说没文化永远都吃亏,没饭吃也要供我去念书。那时的私塾,先生教《三字经》《四书》等老书。11岁时,红军来了,苏维埃政府的同志在长冈成立了贫农团,搞分田运动,还成立了长冈列宁小学,就是现在毛泽东作长冈乡调查纪念馆那里。我和村里二三十个7岁以上的小鬼,都进了列宁小学念书。读书不要钱,但笔墨纸要自备。列宁小学不学老书,改学新书。”钟发镇说。
记者问:“钟爷爷,列宁小学要学些什么?”钟发镇老人说:“哎呀,老了,记不清了,我想想,教的内容有反对地主坐着享福吃现成,反对封建观念,要男女平等,讲卫生,推翻帝国主义的统治,天下太平国富民强等。上的课有国语、算术、政治、唱歌、图画,还要做操。”
老人回忆说,有时红军也会来列宁小学上课,组织同学们参加站岗放哨、维护治安、开展宣传、慰问红军、帮夜校群众识字等活动。农忙时,他们除了上课外,还要参加生产劳动,帮代耕队种红军公田,帮红军家属挑水砍柴、收割庄稼等。列宁小学的同学都参加了少年儿童团。有时,他们是半天上课,半天劳动或军事训练。教员还鼓励同学们写文章,村俱乐部的人会抄到学校墙报上。
人没枪高 一心当兵
1932年8月,在“先有国,后有家,踊跃当红军,保卫苏维埃”的扩红口号中,钟发镇路遇一名正去乡政府报名参加红军的同学。他听说后,也要跟着去参加红军。同学说:“你几岁了?”钟发镇说,“我快13岁了。”同学边走边说:“你太小,可能不行。”钟发镇急着跟上步伐说:“你也就14岁,你能当,我也能。”
两人到乡苏维埃政府招兵点后,钟发镇被招兵的干部回绝。可钟发镇不肯走。招兵干部将步枪竖在他身边,一比,说:“小鬼,你还没枪高,还是回家去吧。”钟发镇赖着就是不回,缠着干部要当红军:“我不管,小鬼也能当红军!”招兵干部没办法,说:“小鬼,那你就去当招呼兵吧。”
招呼兵,就是红军医院的卫生兵。
报名参加红军的第二天,钟发镇被派往兴国茶岭的后方医院,每天烧开水,给伤员倒水洗脸、喂饭、搞卫生等,照护伤员。
1933年,钟发镇被派往瑞金红军军医学校招呼兵训练班培训半年,学习上药、消毒等护理知识。学习期满后,钟发镇被分配到瑞金红军医院。1934年初,钟发镇又被调往于都的第一后方医院当医护员。10月,由于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中央红军被迫实行战略转移。出发前,红军医院整编,愿意留下的随大部队转移,愿意回家的发两块大洋遣返。一心当红军的钟发镇坚决留下,到红五军团政治部当宣传员。
“在瑞金红军军医学校学习的时候,我和同学们一起去过毛主席住的地方。我们激动地在大门外张望,希望能刚好见到毛主席。可等了好久,也没见到,但我们都很激动!”钟发镇笑着告诉记者。
漫漫征途 不畏艰辛
其实,红军宣传员比普通战士要辛苦。每次行军,宣传员都要先出发,在途中的山坡上或桥头上宣传鼓动。比如过夹金山,部队是白天登山,宣传队却是每人背一竹筒姜汤,半夜开始登山,在沿途险要处留下来,待部队上来时进行宣传鼓动:“同志们,一切困难都是能克服的!不可坐下休息!下定决心,坚决胜利翻越!”大部队通过后,宣传队的同志又要留在后面,招呼掉队的官兵。钟发镇说,当时年仅15岁的他,个子矮小,体重不足100斤。行军途中,他打着赤脚,顶风冒雨,边走边宣传,不知道什么叫苦和累。饿了,嚼嚼布包里的生米;渴了,就捧把路边的积水喝。
“泸定桥是由13根铁索连成的桥。两边有两根铁索作为护栏,底下并排9根铁索。我到的时候,铁索虽炸坏了几根,但木板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桥好高,水好急,巨大的水声,震耳欲聋,令人晕头转向。战友们大多是大人,可以扶着两边的护栏过去,可我个子小,抓不牢桥两边碗口粗的护栏。走在上面,摇摇晃晃,吓得我心扑扑直跳,只好趴在木板上,闭上眼睛爬过去。”
“过泸定桥前,我因招呼两位伤兵,帮他们背行囊,落了尾。到达长征路上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下时,我终于追上了部队。红五军团政治部主任杨克明远远地看见了我,奔跑上来,猛地把我抱起,兴奋地说,‘小鬼,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没想到你竟能跟上来。’”
“爬雪山时好冷!雪有几尺厚。好多同志坐下几分钟,就再也起不来了。出发前,有个老乡送给我一双草鞋,但我的脚趾还是全被冻烂了。那个老乡,我后来再也没见到过。过草地时,连野草都没得吃,肚子饿得很。记得过完草地后,一条几十米宽、两米多深的河挡住了去路。工兵连的同志一个个下到水里,手拉着手,给大家当栏杆,大家扶着过去。但我太矮小过不去,只好拉着军长孙玉清的战马尾巴过河。”钟发镇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往事,说到激动之处,还不停地做起手势。
古浪战役 惊险突围
钟发镇回忆说:“在甘孜会师后,红一方面军调了一批技术干部到红四方面军,我被调到红四方面军。学习了一个月的电报翻译知识后,我开始担任红九军译电员。随军西征至甘肃古浪县时,我们遭遇了国民党军近两万骑兵。战斗从清晨开始,直至黄昏,敌人动用了飞机大炮,古浪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古浪城外的阵地前,尸横遍野。第二天凌晨3点,军政委陈海松来到我身边,说,‘小钟,徐总指挥有没有什么最新指示?’仅穿一件单衣的我颤抖着答道,‘没有。’政委问我,‘小钟,你怕吗?’我回答说,‘不怕,政委。’政委说,‘很好。’随后,政委脱下一件缝了无数补丁的军衣披在我身上,拍拍我的脑门,转身出门了。那一夜,我彻夜未眠,死死盯着那台再熟悉不过的收(发)报机,生怕错过上级的任何指示。”
钟发镇回忆道:“1936年11月18日,天刚亮,敌人就用6门山炮将城墙轰开了一道八九米宽的口子,然后挥舞马刀冲入城内。中午12时,守卫山头的一个团全部壮烈牺牲。陈海松政委率领军部机关同志一起,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我人小,趁敌人不注意,就躲避在暗处,专砍敌人的马腿。那天,我到底砍了多少马腿,自己都搞不清楚,反正刀刃砍卷了,脸上、衣服上全是血。”
“下午4时,我见陈海松政委的左手受了伤,血流如注,赶忙冲上前去,说:‘政委,您受伤了。’陈海松这才发现自己伤得不轻,左手已拿不住东西。我简单为他包扎完后,他又捡起驳壳枪,带领大家向敌人冲去。突围到永昌县时,我们军只剩下一百多人。”钟发镇说。
炮火声中 翻译密电
古浪战役失利后,红九军进行了缩编,钟发镇被编入李先念的红三十军。
钟发镇说:“1936年12月12日,我们在甘肃永昌与国民党部队展开激战。当时,我正在李先念的房间里接收翻译陕北密电。刚译几个字,就听炸弹巨响,我赶紧趴在地上。后来炸弹在李先念的门口爆炸,灰土把屋子全蒙住了。为了躲避炸弹,李先念让人在门前挖了一条战壕。战壕刚挖好,又一颗炸弹在门口爆炸,屋子里堆满了灰,电台、桌上厚厚的一层灰土。待我从灰堆中扒出刚接收的电报时,发现这是一份从延安发过来的紧急电报。电文是:西安事变,活捉蒋介石……”
钟发镇说,当时他怕翻译错误,逐字逐句又核对了3遍,可刚核对完,国民党飞机又扔下一颗炸弹,屋内升起一股烟雾。被掀起的泥土埋住了他,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摸索着爬出门外,飞跑着把电报交到了正指挥作战的李先念手上,这时,他又被炸弹爆炸的气浪掀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先念接过电报,手在发抖,连问我几遍:‘小钟,这份电报有没有翻错?’我回答:‘没错,肯定没错,对了好几遍了。’第二天,国民党军队仍然不断地进行着猛烈攻击。红三十军的战士们拿着大喇叭,对着国民党军队的阵地高喊:你们的蒋委员长被捉住啦!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联合起来共同抗日!” 钟发镇说,他对当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第二天,敌人停止了进攻,西路军指挥部命令我们进入祁连山打游击。红三十军行军到康隆寺,再次遭遇敌人围攻,电台被毁,部队被迫分散突围。李先念决定让军部张特派员带着我和另几名机关战士进山打游击。就这样,我永远离开了心爱的译电员岗位。进入茫茫大山后,由于缺乏游击常识,御寒的火堆没有及时扑灭,我们被敌人发现。然后,一行9人一起被捕。”
钟发镇回忆,被捕后,他和两个四川女战士被押送到青海省西宁市,成了敌团长李跃廷的家仆。一年后,他被单独送往劳改营,在黄河边上替敌人开荒种地和淘金,一干就是四年。1941年,钟发镇趁跟随军需官去西宁领粮时逃离,并在李跃廷姨太太(江西樟树人)的帮助下,获得一张路条,趁夜逃往西安。他本想去延安找部队,但路条过不了潼关,只好取道洛阳,一路乞讨返回家乡。
后记
4个月后,死里逃生的钟发镇回到兴国长冈老家,一直没敢出门。直到兴国解放,他才出来工作,先后担任民兵连长、石灰厂厂长等。1963年,他响应号召,回乡务农。令他欣慰的是,“娃娃亲”老婆为他生的两个儿子,都先后考上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