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赣州晚报
发布时间:2011年07月26日
撑船父子扛枪干革命
——访红军失散人员刘德扬
○钟同福 记者谢东琳 实习生徐晶晶
“原先我跟随父亲在绵江上撑船,后来,又跟随他参加革命,当了红军。”“红军是工农的军队,是一切劳苦群众的军队。红军自觉遵守铁的纪律,我们红军是铁的红军。”“1934年10月,父亲跟着中央红军去长征,我在独立十六团留守苏区打游击。打游击时好苦,没饭吃,没盐吃,包围的白军密密麻麻,武器弹药都很先进。”“我左腿这些疤,就是在会昌天门嶂战斗中受的伤。从此,我也和红军失去了联系。”
7月中旬,记者在瑞金市谢坊镇新建村罗江圩小组寻访到了红军失散人员刘德扬。这位92岁的老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有说不完的话。
刘德扬说,记者的到来让他很激动,因为革命往事已成旧事,70多年前惨烈的一幕只是记忆深处的一道风景,有太久太久没去回想,没和人说起了……
可怜,只有撑船打砻命
“撑船哥哥真可怜,日日住在大河边。大雨落来冇屋抵,大风吹来冇门掩。” 1929年冬,风雨交加的绵江河上,父亲刘维财看着边撑船边唱山歌的10岁儿子刘德扬,一阵心疼,叹息道:“苦命的儿啊,难道你只有跟着我撑船打砻的命?”
1919年端午节,细雨沥沥,瑞金县谢坊新建村民刘维财喜得儿子。刘维财看着手中圆润饱满、嗷嗷待哺的儿子,取名德扬,希望将来这孩子能扬眉吐气。
刘家没有田土,靠刘维财撑船和给人打砻过日子。可是,那时苛捐杂税多,绵江河边撑船的也多,维持基本生活很艰难,一家人有一餐没一餐的。
俗话说:“千般道艺,不如手艺。”在刘维财眼里,撑船、打砻都是没出息的力气活。为了改变儿子的命运,不一辈子当牛做马,在刘德扬9岁的时候,刘维财将他送去学裁缝。
刘德扬跟着师傅学了一年裁缝,除了锁扣眼、缝扣瓣,什么都没有学到。徒弟前三年都只能锁扣眼、缝扣瓣,吃饭时要后上桌先下桌,吃饭吃菜都要看师傅的眼色行事,动不动就会挨打受罚。有一回,刘德扬实在馋,忍不住夹了一下荤菜,师傅挥起筷子一脑门子就打过来。
1929年秋,刘德扬跟随师傅去一户大户人家里做衣服。一天,一块料子布不知道被谁剪坏了,主人要师傅赔几块光洋。师傅说是刘德扬剪的,要他赔。刘德扬说他没动,不是他剪坏的。师傅就打他,打完后拉着他去找刘维财。刘维财询问儿子后得知是被冤枉的,便和师傅理论起来,结果争吵后不欢而散。刘德扬学艺不成,只好跟着父亲撑船和给人家打砻舂米。
惊喜,红军到来改命运
“撑船哥哥真可怜,受人压迫多少年。军阀官僚反动派,封锁船只冇给钱。撑船哥哥真可怜,多少苦楚讲唔完。全部船工团结起,参加红军去争先……”刘德扬11岁那年,红军来了,在瑞金建起了红色政权。刘维财团结所有船工和部分手艺人,一起搞联盟,共同对付地主恶霸军阀官僚,还带领乡亲配合红军分田分地。
不久,刘维财被推选为乡代表,后又当上了达迳区贫协主席。在他的发动下,船工们纷纷参加红军,刘德扬也参加了共产儿童团。当时,由于土地政策多变,反复分土地,出现“分田即分禾”、“分田即分青”,土地使用权不稳定,挫伤了农民的积极性。农民耕种土地时顾虑重重,不敢下种下肥,以致贻误农时,妨碍了耕作。1931年秋,刘德扬和达迳区儿童团的团员们,还参加了收割那些逃亡地主来不及收割的稻子的工作,最远一次还到了会昌县的筠门岭,去割白军士兵在那里种的稻子。
1933年初,苏区开展查田运动,毛泽东把大力发展农业作为经济建设中头等重要任务来抓,先是和临时中央政府土地部秘书王观澜亲自下乡搞试点,接着在各个乡发动工作进行推广。在那段日子里,刘德扬经常陪着父亲走夜路做伴,隔几天就去毛泽东那里一次,向他汇报进展情况和存在的问题,聆听指示,然后又把毛泽东的指示带回去贯彻执行。
入夏,谢坊和武阳区的田野上,农作物长势喜人。刘德扬作为站岗放哨的儿童团代表,和父亲参加了中央代表团在竹头下村召开的临时中央政府春耕生产运动表彰大会。村前的晒坪上人头攒动,毛泽东站在用门板搭成的主席台前,亲手向武阳区和石水乡的代表颁奖,连声称赞武阳区的春耕生产抓得早,落得实,是中央苏区中最好的。武阳区和石水乡的代表将获得的“春耕模范”奖旗高高举起,会场顿时爆发出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扩红,扛起枪来干革命
“当兵就要当红军,处处工农来欢迎,消灭一切反动派,迎来天下一片红。”1933年6月,在轰轰烈烈的扩红运动中,40多岁的刘维财为进一步做好动员工作,辞去达迳区贫协主席的职务,要求参军上前线。
同年7月,刘德扬也积极参加了红军。当他来到达迳新兵训练团时,父亲刘维财刚结束了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准备奔赴战场。瞬间对视后,父子俩擦肩而过。
刘德扬对新兵训练团印象最深的就是:红军教员用纸糊了一只大乌龟,挂在训练场边的树上,风一吹,乌龟晃晃荡荡。新兵们对着乌龟练射击,还唱着歌:“我们真快乐,粉碎敌人的乌龟壳!”大家坚信,敌人的“围剿”是纸糊的乌龟壳,一定会被砸烂的。
一个月后,刘德扬和一群新兵高唱“前方炮火响连天呀,最后决战在眼前,咿呀嗨,最后决战在眼前……”前往粤赣省军区报到。刘德扬分在独立十六团一营八连一排三班。班长吴陆秀是一名参加过攻打张辉瓒部的战士,看刘德扬年纪小,在行军和战斗中对他都很关照。在轰轰烈烈的枪炮声中,小战士刘德扬学会了英勇无畏和视死如归。
1934年10月,中央主力红军大转移后,白军“围剿”部队加紧了对中央苏区的进攻步伐。10月26日,敌人进占宁都;11月10日,瑞金陷入敌手,原本红火的革命根据地一片血雨腥风。面对白军的疯狂和野蛮行径,留守中央苏区的项英发布了“不是死亡,就是胜利”的战斗动员令,要大家树立信心,与敌人展开决死的斗争。11月21日,当进占瑞金之敌向会昌进攻时,刘德扬所在的独立十六团和红二十四师的3000余人,在项英的指挥下集结于谢坊湾塘岗阿机岽和新桥一带,对东路敌军第三师进行伏击。
深秋的湾塘岗,林涛阵阵,生机勃发。但在这里发生的阿机岽战斗,却打得异常惨烈。红军虽占据了天时地利,但小米加步枪的装备怎么也抵挡不住敌人的飞机大炮。面对敌人机枪的疯狂扫射,刘德扬和战友们没有表现出半点胆怯和退缩。班长身中数枪依然顽强搏杀,子弹打完了,就用长枪,直到倒下为止。一个多小时后,激战结束,山野和炮楼上随处是尸体。红军歼敌半个旅,击毙敌团长1人,俘敌100多人,缴获一批机枪、长短枪。
游击,泣血捍卫不要命
“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同志们,前进吧!红军万岁!”阿机岽战斗之后,刘德扬跟随红军独立团在会昌站塘、周田一线活动,攻打企图向苏区进犯的地主反动武装“铲共”团。在一次激烈的突围中,一名重伤的年轻战友高喊口号,宁死不做俘虏,将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射向了自己的心脏,壮烈牺牲。
1935年3月初,中央苏区只剩下于都上坪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面对敌人5万人马的围困,中央军区决定,赣南省委、赣南军区、省苏及直属队突破封锁,到以油山为中心的赣粤边去。突围激战异常惨烈,前头部队与机关被断成两截,红军伤亡失散过半。
刘德扬跟随部队从牛岭和马岭突围,转移到会昌高排、晓龙交界的天门嶂。不久,被敌人包围在仁凤地区的留守机关和部队也进行分路突围,先后渡过濂江,转移到天门嶂。同时,尾随而来的数万白军在安远、会昌的“铲共”团配合下,将天门嶂山区围得水泄不通。
突围只能是九死一生。敌军的大部队沿山脚形成严密的封锁线,到处是密集的枪声。开战后的前两天,红军、游击队与敌人浴血奋战,死伤惨重。第三天,白军和“铲共”团开始“搜剿”,敌人分成排、班,沿山沟、山脊齐头并进,山脚下到处是密集的枪炮声、喊杀声。
第四日入夜,刘德扬和独立十六团、寻安会游击队的数十名战士一起,隐蔽在茂密的茅草和山洞中。干粮吃完了,只能靠野草和沟里的水充饥。天亮后,他们继续突围。面对密集的枪林弹雨,刘德扬和战友们如无畏的斗士,奋勇冲过封锁线。爆炸声刚停,突然,头顶出现一架敌机,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将刘德扬击倒在尘土中。
待失去知觉的刘德扬醒来,才知是躺在一个老太太家里。老太太告诉他不要怕,是她从山上把他“捡”回来的。当时,他的腿被炸得稀巴烂,老太太每天都采草药给他敷。她儿子也是红军,她给他换上了儿子的烂衫,怕的是被敌人发现。
几个月后,刘德扬的伤好了。老太太给了他一副柴担、一把镰刀,说:“孩子,回去吧。一路小心。”刘德扬辗转返回家乡谢坊,苏区时分的田地早被地主土豪收回去了,国民党政府要所有参加过红军的人都去“自新”。他只好东躲西藏,边打听红军的下落,边靠砍柴、打短工换饭吃。
后记
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后,刘德扬回到家中,又在绵江河上撑起了船。一日,他刚收工回家,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杂乱的男子躺在门前。上前一看,竟然是多年未见的父亲。原来,长征途中,父亲在行至贵州时被打散了,他和五六个红军战士被当地民团俘虏。一个白头发、长胡子的少数民族头领,见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就让他留下来给他们做长工,而其余的战友都被杀害了。几年后,他终于找了一个机会逃了出来,一路要饭回了家。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父亲体弱多病,刘德扬为了赚钱养家,只好去林场干起了临时工,往返于赣州贡江和瑞金绵江上放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