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骋骋：现代金融何以在西欧勃兴

丁骋骋

在学术界，西方的兴起依赖于有效率的制度安排的观点，获得多数人认同。这是诺斯等人在《西方世界的兴起》中提出的。他们特别强调财产权利保护对经济发展、社会勃兴的关键作用。并认为，中世纪到18世纪初是财产权利制度在西欧由萌芽到形成的时期，西欧之所以兴起，就是因为有了这个制度。

不过，“加州学派”的弗兰克在诺斯之后出版的《白银资本》中却认为：欧洲不是靠自身经济力量兴起的，也不能归因于欧洲的理性、制度、创业精神、技术、地理，或者种族特殊性。欧洲利用从美洲获得的金银强行分沾了亚洲的生产、市场和贸易的好处。在“发现”新大陆后，欧洲人通过在美洲发现的金银参与和东方的贸易，而欧洲当时发展水平远远落后，在东方根本找不到市场，白银却是他们唯一的支付手段，因此欧洲人把白银当作一种商品来生产和交易。只有它，是欧洲人进入与东方贸易的钥匙。“欧洲从亚洲的背上往上爬，然后站到亚洲的肩膀上”。对此，“年鉴学派”的布罗代尔也承认，西属美洲不可避免地成为世界历史上一个决定性因素，美洲是欧洲强大的真正原因。

除了诺斯与弗兰克，围绕西方世界的兴起，还有大量论著。在另一本《西方的兴起》的书中，历史学家麦克尼尔认为：三个主要的“文明”支流汇合成了世界史，并促成了西方的兴起。戈德斯通在《为什么是欧洲》一书中，强调西方的崛起是由于政府支持、宗教改革、实验科学等等几方面因素促成的。美国经济学家阿西莫格鲁（Acemoglu）则在《欧洲的崛起》中认为，西欧在1500年至1850年之间的崛起，应归因于西欧国家进入大西洋，尤其是加入殖民主义和海洋贸易的队伍。

显然，西方世界兴起有多种原因促成。然而笔者认为，在众多因素中，有一项足以使其他原因都显得无足轻重的因素，那就是金融。

对一个步入近代化的国家而言，金融并不仅意味着一项技术，或一个产业，而是促进一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先决条件。正如熊彼特所言，推动经济增长和发展的源动力在于创新，而创新最终能否实现，则取决于创新者是否能得到金融支持，而有效的资本市场背后，却是一整套有效的金融制度。希克斯也认为，使资本市场有效运转的制度创新，与当时西欧经济的增长之间存在着密切关联。

金融本身就是制度，是促成西方世界兴起的主因。然而，欧洲通过“金融”这一中间环节为其崛起做准备，经历了漫长时间。现代金融业的发轫，甚至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晚期。当时，意大利银行业就已有了很大发展，几个著名的商业中心如佛罗伦萨、热那亚、威尼斯等都是银行聚集地。不仅如此，一些现代商业技术也已在那个时候产生了。阿拉伯数字通过商业活动在12世纪引进并推广到欧洲。1494年，威尼斯教士帕乔利出版了第一部详细论述复式簿记法的著作。然而，在这本论著问世的150多年前，复式簿记就已在北意大利应用。14 世纪出现了汇票，它解决了商人异地付款的困难，在便利了地区之间贸易的同时，也促进了信贷发展。

新大陆的发现，使欧洲在亚洲经济列车上买了一个三等厢座位，然后包租了整整一个车厢，并在19世纪取代了亚洲火车头的位置。其实，欧洲人航海探险发现新大陆的过程中，带来最大回报的不是美洲金银，而在于使“现代金融制度”在经过中世纪长期孕育之后终于破壳而出。首先远洋探险与贸易促进了股份制的发展。在当时条件下，通过民间融资筹集远洋航行需要大量资金。海上航运十分漫长危险，银行借贷将风险都集中在一个债权人身上，这显然没有人愿意向航运公司借钱，这就促使“股份制”的制度创新。海上冒险也产生了现代保险业萌芽。12至13世纪布鲁日就存在着为货物保险的商业活动。1375年葡萄牙出现海运保险业。15世纪，热那亚商人在布鲁日成立了一个正规保险公司，这种新金融机构之后渐渐遍布欧洲。

不仅如此，新大陆发现之后，东西方贸易更加频繁，远洋航行使“公司”这类现代企业得到快速发展，相应也促使其他现代金融业产生。到16世纪，商人银行业在英国、法国、尼德兰、瑞典、俄罗斯等国分布广泛。此外，大量由政府予以保证和监督的公共银行也出现了，最有名的就是1609年开业的阿姆斯特丹银行和1694年成立的英格兰银行，这是现代各国中央银行的源头。随着股份公司制成为普遍的公司组织，股市应运而生。1608年，阿姆斯特丹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家证券交易所。一些复杂的交易，如期货和期权交易也随之出现，进一步推动证券市场的兴旺发展。所有这些现代金融机构与制度形成一个系统，这是欧洲独具的优势——这才是欧洲崛起的根本原因。

欧洲崛起之后的历史也进一步证明：谁拥有了最先进的金融体系，谁就能在世界范围内占据霸主地位。从威尼斯、荷兰、英国到美国，莫不如此。

（作者系浙江财经学院金融学院副教授）

（上海证券报 丁骋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