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德曼：为什么小额贷款很难拯救穷人

    鲁德曼 经济学家

在许多国家，小额贷款的泡沫开始显现出金融泡沫的特点并纷纷破裂。此外，小额贷款热还可能破坏了除贷款以外更大规模的小额融资运动。

这个想法是极其简单而又带有很强的吸引力的：给穷国的穷人发放小额贷款。看着她开办小型企业——不论是兜售西红柿还是养猪——使她和她的家人站上第一个台阶，然后脱贫，走入中产阶级。放之四海皆准。

没有多少经济发展建议能像小额贷款项目这么持久，这么受到欢迎。所谓小额贷款，就是向穷人发放少到100美元的企业贷款。这个建议引起了政界的广泛注意，不光吸引了左翼——他们颠覆性地许诺在男权至上的社会里赋权给女性，也吸引了右翼——他们强调的是创业精神和个人责任。世界银行以及其他贷款机构也相信这一建议，此外还有基金会和不计其数的个人捐助者。2006年，小额贷款成为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唯一经济发展理念。当时默罕默德·尤努斯和他在孟加拉国为穷人创造的金融机构乡村银行获得了该奖。

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时间和证据来深入探究小额贷款的全部影响了。与自我吹嘘的名气相比，我的看法有些严厉：小额贷款很难改变人的生活方式。一些人在获得小额企业贷款后生活越来越好，而另一些人则越来越糟——但是极少有人能够爬上中产阶级。这是一个富有建设性的努力，但是宣传过了头。而这些宣传破坏了这个运动所能达到的好处。

公众对小额贷款项目的敬意之所以急升是因为其推广者所讲述的故事有很大魔力。在他的回忆录中，尤努斯提及一个名叫穆尔希达的孟加拉国妇女，她的丈夫常常打她。一天，当他把自己的屋顶卖给别人来偿还赌债后，一场风暴淋湿了穆尔希达和她的3个孩子。丈夫回家后，穆尔希达勇敢地质问他。结果他当场休了她，把她和3个孩子赶出了家。穆尔希达搬到她兄弟那里住并及时拿到了第一笔小额贷款30美元，买了一只羊，以卖羊奶为生。得到更多的贷款后的她开办了织围巾的生意。最后她雇佣了25个妇女。

这种传说很有说服力。但是这并不具有代表性。拿到贷款的穷人用钱的方式不同，结果也不一样。不论是凭借运气还是凭借勇气，有的人能做得很好，而当然，小额贷款项目的推广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故事了。

公正地说，小额贷款项目并没有只是有选择性地讲故事。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几十项学术研究似乎证实了这个传说。研究人员往往会对数百个家庭进行调查，从数据中寻找成功模式。例如，那些申请小额贷款的家庭也许会报告说收入更高。最初的分析报告得到了世界银行的资助，1998年刊登在著名的《政治经济学杂志》上。通过复杂的统计方法，该报告发现小额贷款项目降低了孟加拉国的贫困状况，特别是当女性得到贷款之后。其中一名研究员后来估计乡村银行的借款人中每年有5%脱贫。

但是大部分这种研究存在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如果一些借款额更高的家庭收入也更高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真的能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贷款是否减轻了家庭的贫困状况，还是贫困状况稍轻的家庭更倾向于去借钱呢?

近年来，新一代发展经济学家通过小额贷款项目实验来解决这个问题，即随机向某些人发放贷款，而不向其他人发放贷款。正如最有效药物试验一样，这样做可以上研究人员精确地考虑因果关系。如果一年以后那些得到贷款的人收入更高或者家中女儿上学的更多，除了贷款这个因素，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些人们所乐见的结果呢?

第一批对小额贷款进行的随机研究是在2009年进行的。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发现，在印度海得拉巴的贫民窟中，小额贷款让更多的家庭开办了小额企业，如缝补莎丽。现有的企业利润增加。但是就在研究人员跟踪研究的12个月到18个月期间，数据显示实际的贫困指标如家庭开支和儿童入学情况都没有变化。也许是因为更多忙于自家生意的人在外面所挣的工资更少了。美国经济学家迪安·卡兰和乔纳森·津曼在马尼拉所做的研究也发现家庭得到贷款后的一两年，家庭的贫困状况没有变化。

就在这些研究之后又传来更多的坏消息。小额贷款的泡沫开始显现出金融泡沫的特点——在尼加拉瓜、波斯尼亚、摩洛哥和巴基斯坦，泡沫纷纷破灭。例如在波斯尼亚，小额贷款的违约金额从2005年的2.75亿美元增加到2008年的10亿美元，后来因违约和账面注销才在2009年减少到8.3亿美元。

2010年，就在深陷债务的借款人自杀的报道传来之际，印度安得拉邦政府通过了一项关闭小额贷款项目的严厉法律。小额贷款的借款人现在必须到其经营的地区政府进行登记，每笔贷款都必须获得批准。这使得地方官员拥有很大的权力，而这些官员据说有的时候会利用职权，拖延贷款和受贿。

我认为安得拉邦对小额贷款行业进行压制而不是改革的做法是过激的。但是2010年底在与当地的借款人交谈后，我清楚地感到即便说政府是反应过度，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解决一个实际的问题。快速增加的小额贷款借款人使得穷人很容易深陷几百美元的债务。并不是所有人足够理智，可以躲过这个陷阱。

这些泡沫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因为善心而不是贪心而造成的泡沫。几乎所有的小额贷款大笔融资都来自于私人捐助者、关心社会问题的投资者、公共援助机构以及印度那些符合法定配额、可向穷人和少数族群贷款的私有银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受小额贷款肯定可以帮到穷人的想法所驱动的。

小额贷款热可能破坏了更大规模的小额融资运动，即除了发放贷款，还应成立面向穷人的金融服务机构。金融服务机构就像清洁的水和电——它们对于走向美好生活至关重要。设想一下如果你得不到银行账户、保险或抵押贷款会怎么样。穷人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些服务，因为在发展中国家，贫穷不只意味着收入低，它还意味着收入的不稳定。穷人需要在富足的时候留出一部分钱，在不济的时候拿出来用。金融服务可以让你为结婚开销而储蓄、为葬礼花费而借钱或者为医疗而保险。

小额贷款行业应该避免长期将注意力放在贷款上，而且经验告诉我们这是行得通的。印尼、孟加拉国和玻利维亚的一些成熟的小额融资机构既做存款也做贷款——这对穷人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存钱过多要比借钱过多陷入麻烦的难度要大得多。在墨西哥，孔帕塔莫斯银行除了贷款还提供寿险服务，是墨西哥几大寿险公司之一。在肯尼亚，通过手机完成汇款业务的M-pesa系统现在所完成的交易量要高过西联。

但是流入小额融资机构的资金更有可能会因为过于看重贷款而妨碍这一计划。据扶贫磋商小组称，公共和私人投资者——包括想做好事的社会投资者——2010年共向小额融资机构提供了创纪录的36亿美元，其中86%拥有小额贷款。不知道泡沫下一次什么时候破裂。

最好的办法不是向小额贷款提供更多的资金，而是少一点资金——并把这些资金用于创业投资以及培训上，这样才能建立可持续的金融机构，为穷人提供多重服务。这种方法可以降低捐助人提供小额融资的成本，同时扩大受益面。这可能不会改变穷人的生活，但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涂颀译)

(中国新闻周刊网)